第118页_予我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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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页

  当时他很想问,倘若将来有一日大穆的皇帝死了,亦或是英王死了,那二国之间又当如何?但他忍住了这念头。

  此刻,英宇泽看着卓少炎微微隆起的腹部,眼睛突然一亮,高兴地说道:“卓卿,朕想好了,朕只要一个妹妹就够了。你如今要做大穆的皇后,还是生个小皇子罢。朕以后会把妹妹许给大穆的小皇子,这样一来,大平和大穆就可以一直像眼下这般了。”

  听到这般天真童言,卓少炎轻浅一笑。

  她没有纠正皇帝的想法。她也没有告诉皇帝,这世间的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许多。二国能够修睦,并非仅靠一纸婚约,而这天下更没有哪个明君,愿意将家国命运寄托于和亲联姻一事。天下之治,在于君王之志与心。

  她更没有说,一姓之江山,有始则必有终。这世间没有百代平安之宗族,这世间更没有千秋不灭之社稷。她曾与志同道合之辈拼尽全力,挽大平江山于不破;她亦曾感念爱人之志,收兵止戈,安天下民。但在百年之后,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她无法知晓,她亦无心知晓。

  卓少炎终究什么也没说。

  面前的皇帝脸庞年幼,双眼清亮而黑白分明。他将慢慢长大成人,将成为统御大平的新一代的君主。在他的治下,这天下或许会征伐再起,这天下或许会长平久安。但不论如何,皇帝同她、同谢淖、同沈毓章、同英嘉央、同其他许许多多为家国天下奋不顾身之辈一样,都只是史之长河当中的一捧浪涛而已。

  长河浪流滚滚,千古不改的,唯有万民冀望太平的芸芸之意。

  英宇泽眨着眼,突然叫了声:“姑姑。”他伸出小手,拽了拽卓少炎的衣袖,认真问说:“你是真心愿意做大穆的皇后么?若你不愿,朕绝不允他们把你嫁给大穆皇帝。”

  卓少炎心头一软,未顾君臣之别,竟不自禁地牵住了他的小手。她替孩子将袖口展平,嘴角稍扬:“臣心甘情愿。陛下不必担忧。”

  英宇泽说:“姑姑为什么愿意嫁给他呢?”

  卓少炎反问他:“陛下在至高之位,虽坐拥四海,享万民朝拜,但是否会觉得孤单?”

  英宇泽抿住小嘴,仔细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嗯”了一声。他虽不能尽然理解她话中深意,但他却十分明白每当自己夜里想要父亲陪却不得时的那一份失落与委屈的心情。

  有难得一见的温柔意从卓少炎眼底涌出。她轻声道:“他在至高之位,也会孤单。而我,不忍他孤单。”

  ……

  西华宮中,英嘉央自睡梦中转醒。殿外天色近晚,她蹙了蹙眉,责问身边人为何不早早叫醒她。

  内侍答:“殿下睡着时,沈将军来看过,特意嘱咐不让小臣们惊扰殿下。”

  英嘉央有孕已逾二十周,沈毓章仍是日日亲来探问起居,除了着太医院日日细禀之外,还命西华宮内外宫人日日记录她之日常,大小事都要上心过问。她嫌他操心过多,但却劝挡不住他,只得由他去了。

  此时听内侍禀,英嘉央只得无奈道:“罢了。”她起身后,又问:“皇帝已自伫宁殿回来了?”

  内侍点头,虚扶着她步入皇帝起居内殿。

  内殿中,英宇泽小小的身子半伏在御案上,手里不知在鼓捣着什么。听见声响,他立刻将案上的东西拢入袖中藏起,然后捧起案上书卷,在娘亲逐步靠近的脚步声中正经读起了书。

  “拿出来罢,皇帝。”

  英嘉央平平静静地说道,无声地抬手揉了揉额头。

  英宇泽偷偷抬眼觑她,见瞒不过,便瘪了瘪嘴,从袖中取出一叠信笺,两只小手紧紧攥着,一副不甘心被发现的模样。

  英嘉央转身朝向内侍:“皇帝这是拿了什么回来?”

  内侍噗通一声跪下,垂首请罪道:“今日在伫宁殿,陛下看英王殿下在给大穆皇帝写回信,觉得有趣,后来便趁英王殿下离开更衣时,命小臣从案上的一摞书信中随手挑了几封,一路带回了西华宮。”

  英嘉央挥手叫内侍退下。

  然后她一言不发地看着英宇泽。

  娘亲的这副神色,立即让年幼的皇帝变得十分乖巧。他老老实实地坐正,可怜巴巴地解释:“朕、朕就是想学一学,别的皇帝是怎么……怎么写信的。”

  英嘉央将那叠信笺从他手中收回,道:“皇帝,本宫不罚你。待沈将军来时,请皇帝自己将今日事讲给他听罢。”

  ……

  夜里,沈毓章听过皇帝亲口“自首”,又盯着儿子憋涨得通红的小脸看了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道了句:“明日再罚。”

  他走回英嘉央的寝殿。见他进来,正在为她梳发的宮婢无声退下。他遂走至她身后,拿起梳篦,动作轻柔地为她梳拢长发。

  “毓章。”英嘉央看向镜中的他。

  沈毓章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嗯。”

  他的气息绕在她颈侧,这等的温存叫她不禁放软了语气:“晚膳前礼部来问,英王出嫁一事该循何制。国朝固然无此故事,我叫陈延领礼部诸吏拟个新章程出来,不必繁琐,但能体现我大平之气度即可。”

  沈毓章搁下梳篦,语气颇冷:“学士院还未草诏,他陈延着什么急。”

  英嘉央自然知道他心中在顾忧着什么。谢淖以国书下聘,借求娶卓少炎一事而修和于大平,这本是极顺理成章的事,可只消一想到此皆谢淖之所计,便叫沈毓章放不下心来。这一嫁一娶,非寻常人家之喜事,中间还夹杂着二国之博弈与妥协。说到底,他还是在疑忧谢淖之所谓真心,在顾虑卓少炎会为国而受委屈。

  这与此前卓少炎北上晋煕郡鄂王府大不同。彼时,戚炳靖是大晋亲王,如今,谢淖是大穆皇帝,而她做王妃与做皇后,所将受到的禁锢与所需为之付出的代价又如何能相提并论。

  二人一时都未说话。

  过了一会儿,英嘉央先抬眼,看向案几上搁着的那叠信笺。沈毓章也看见了,但他纹丝不动。

  她无声而笑。

  这是他身上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沈氏家风。窥人私信,叫他如何能做得出?

  “此非常之事,当循非常之法。”她口中说道,起身,去将信笺取来,摆在他眼皮下。然后她又道:“我今日确是乏了。”说罢,便先去歇了。

  沈毓章兀自坐在妆台前,牢牢盯着那叠信。直到灯烛火苗跳暗时,他才沉了沉眉头,勉为其难地握住那一张张被宫灯拱得发热的薄笺。

  他就这般怀着极为矛盾的、难以言喻的心情,将这些信笺依次展开。

  这并非是沈毓章头一回读谢淖的亲笔手书。

  之前那次谢淖自戎州发信与他,字里行间皆铿锵有力,气度卓绝而不凡,一阅便知其人胸中丘壑大略。

  可今时这些……

  沈毓章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信笺上的每一字,都透着无边的缱绻之意,像是贴着收信人的耳根,低声道出那些只有最亲密的人之间才能听晓的绵绵情话。

  他硬着头皮一一读来。

  「少炎。今著有司递出国书,军驿最快马。左右皆知吾多心急,亦知吾多念汝。」

  「鄂王封地,今已归汝。无之,以汝去岁尝言,当以晋煕鄂王府为家。既为家,吾又何惜得令朝廷接管。鄂府不坏,亦命和畅手重葺之,汝必喜。」

  「因此言聘,大平帝臣必以大穆为和,自开门户,倒亦省事。如此,大平朝野无敢阻汝北嫁大穆者。至于汝为大穆皇后,于家国何利,大平文武必能长论大义,无所复怀。」

  「吾尝问汝,为吾谢淖妻,屈汝否。时汝对,往者不曾,目下不觉,来者不会。此皆因汝深爱吾也。然吾每思此,时时怕汝有所屈抑而不言。」

  「少炎,吾知汝心系大平,往后但欲归国,随即可回。大穆皇城非金囚笼,乃汝家也。内外规矩凡汝所不悦者,吾则废之。断不令规矩屈汝也。」

  「岁逢夏月,与汝同往晋煕,消遣散心。鄂府藏书,多汝所未尝读。日后,再令和畅寻得好物与汝。」

  「前以负创,在戎军前,夜未能使汝尽兴。今吾伤愈,待汝还,汝欲兴如何,吾皆奉陪。但可喜喜耳。」

  沈毓章无法再纵着自己继续读下去。

  他啪地一声将这一叠信笺统统反扣在案上,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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