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页_予我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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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页

  他看清她的容貌,不禁微笑,然而一时未完全拢回的思绪尚有几丝留在那风雪之中的豫州城下。

  ……

  漫天而降的大雪降低了可视的距离,他只能依稀瞧见城头一人身着将甲,顶风逆雪地在与守城的士兵们一起修复被毁的城防工事。

  那人的将甲上覆满了厚雪,雪色中又掺杂着惊目血色。

  从头到尾,他都没能看清那一片赤赤白白之下那人的容貌。

  然而他的心中却极震极荡。

  那是头一回,他目睹了这世上除他之外的另一人,需在如此暗而无望的逆境之中奋勇拼争,为的却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生路,而是一国的尊严、众军与百姓的性命。

  ……

  烈日下,卓少炎近在咫尺,她身上的甲衣反射着刺眼的光亮,没有一丝一毫的雪色或血色。

  戚炳靖终于彻彻底底回神。

  “少炎。”

  他开口叫她,一如平常。

  然而心中却道——

  多么遗憾,在建初十三年初见她时,他竟并不知道那是他与她的初见。

  第16章壹拾陆

  卓少炎坐在马上,对戚炳靖无声地笑了一下,算作回应。然后她双脚夹了下马腹,又靠近他些,说道:“天太热。”

  戚炳靖扯住缰绳,不急不躁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天太热的时候,我的耐心通常不大好。”她补充道。

  戚炳靖笑笑,了然道:“周怿得罪你了?”

  “我问他你去了何处,他叫我自来问你。”说这话时,卓少炎早已收了先前的那一点笑意,目光平静而冷淡。

  她说得简单,而他却十分清楚她真正想要知道的并非是他去了何处,而是为何要去——倘若她果真不知他去了何处,又岂能够在此时此地将他拦下质询?

  戚炳靖遂再度笑了一笑,据实以告:“我欲令陈无宇长驻关外,又烦他日日叩关叫谢淖出降,故而来让他知晓谢淖身份,顺便资粮与他,否则他又何以长驻得下去。”

  “叫陈无宇长驻关外,是为防谁?”她正目视他,又问道,“云麟军?”

  他经她如此咄咄逼人一问,面上竟无一丝一毫之怒色,只亦正目回视她,答道:“防的是,晋军余部。”

  卓少炎自然未曾料到会得到这般答案,一时微微愣住。

  面对她如此的质问,戚炳靖并不以为怪,神色如常地催马上前,与她坐骑并辔,伸手替她抹去额角的汗粒。

  卓少炎未动未避,任他的手指又顺势抚了抚她的脸颊。

  然后他拽过她的马缰,口中低喝一声,同时驭两匹马儿向关城北门行去。

  行了数十步,戚炳靖侧首瞥她,忽而笑着问:“倘是我果真临阵倒戈,你又将如何?”

  卓少炎没什么表情地抬手指了指远处关城,说:“先将城门封了,叫豫燃在关内将你麾下人马杀个遍,”然后她又转过来指向他——那指的位置正是他的心口处:

  “再引军出关,与关外晋军一战,正好了结你我二人数年沙场旧怨。”

  戚炳靖顺她所指而移动目光,盯着自己心口半瞬,再抬眼,先前那笑逐渐变为似笑非笑:“竟丝毫不顾念你我之夫妻恩情?”

  卓少炎不作声地看他一眼,又撇开了目光,神似这话根本不需多问。

  戚炳靖一手突然用力,紧紧收拽她坐骑的缰绳,迫使她离他更近了些,然后伸手覆上她的左胸,掌下压着她的心跳,说:“你方才的那些怀疑与狠话,本不必讲出来让我知晓。依你的心性,既疑我私通陈无宇部,若真无丝毫顾念,直下狠手便是,又何须单骑出关来寻我当面质询?纵是逼我答了你的疑虑,你又如何能分辨我话中真假?你对我,纵使只有一分之顾念,其下亦是十分之真意。”

  她的脸色未起一丝波澜。

  然而被他压覆的胸口,却因心脏遽起狂烈的跳动而变得紧绷僵窒。

  ……

  待近关城,戚炳靖将她的马缰松开,交还至她手上。

  而卓少炎此时才再度开口,打破二人后来一路无话的局面:“大平朝中派遣的和使到了,已于今晨入关。”

  “和使什么来头?”他问说,又因她竟会将和使留在关内、自己独自出关寻他这一事实而露出些许诧色。

  “昭庆公主。”

  听到这四字,戚炳靖面上诧色倒是没了,却一时无言,似乎此亦出乎他之所料。他想了想,道:“你让沈毓章与她谈和?”

  卓少炎淡淡地“嗯”了一声。

  戚炳靖又沉默片刻。

  她睹他神情,大约明白他在想什么,遂道:“沈毓章欲成大计,如今连‘沈氏’一姓都不惜悖逆,更何况是与昭庆公主的旧情。”

  ……

  沈毓章坐在屋内,双手覆膝,神情难辨。

  在他身后一墙之隔的内卧中,英嘉央正沉沉睡着,以解她连日来倍道兼程赶赴金峡关的车马劳顿之疲苦。

  在他右手边的案几上,搁着厚厚的一摞札子,皆是她此番自京中带来给他的。

  当时她是这么对他说的——

  “沈将军,这些是近日来朝中上下参劾将军及沈氏一族的弹章。将军人在金峡关多时,恐怕还不知朝中已乱成了什么样。还请将军先将这些弹章读上一读,待我睡饱后,再与将军谈议和事。”

  他听着“沈将军”这三字,冷冷的心头忽起一道罅缝。

  那道罅缝崎岖而逼仄,通向的是早已被他埋葬在心中偏僻角落处的与她的种种过往。在今日之前,他本以为这六年之后还有数个六年,可以让他在彻底淡忘之前不再轻易有机会翻动那些旧事。

  ……

  六年前的出边前夜,他自老师裴穆清处告辞归沈府。

  而英嘉央早已在府中等着他。

  “毓章。”——那时,她还叫他的名。

  他未料到她竟深夜违例出宫城,不由皱了皱眉,屏退了府中下人与她的侍婢。

  她的脸色不比他好多少,在叫了一声他之后,便不再说什么。

  他去斟了一杯热茶给她,又拿了一件自己的外氅披在她身上。做完这些之后,他说:“早点回宫,免得陛下担忧。”

  这话虽是关切之言,然他语气之生冷,足以令人绝望。

  她伸手握茶,待血色渐回指尖,亦清冷回他道:“纵是让你恨我,我也绝不让你去蹚北境那趟浑水。”

  这“北境”二字,足以点燃他才被裴穆清平复没多久的心火。

  他极力克制着欲发之怒意,对她说:“而今已如你所愿——我奉的是提兵出南边的旨意。”

  她则默声不语。

  他之心念她不是不知,但又如何?他一封自请出镇北境的札子,换来的是明堂上那道令他出南边的圣旨。皇帝爱女心切,凡她所愿,无不满足。然而国之北境动荡若此,他一腔报国之心如今又可投之何地!

  二人无言半晌,待茶都凉透了,她才缓缓站起身,紧了紧他为她披的外氅,说道:“北边之乱,不在大晋南犯,而在大平朝中——如今这兵部已尽成了皇叔的犬牙,凡非皇叔之亲信,任谁挂帅出镇北境都落不得个好下场。毓章,你我自幼相识,我并非不懂得你心中大志,然而我决不许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你投身死地。今次此事,你若恨我,我也绝不怨你,望你去南边后,照顾好自己。”

  然后她走向门边。

  “央央。”

  他在她身后叫她。

  她身形一顿,回头看他,目中微透水光,似乎已经料到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他定定地看着她,似乎要将二人自幼及长的所有情分都以这如炬目光一把烧光。然后他说:“从此往后,你我之间,除了皇室与沈氏之间的君臣情分,便再无其它了。”

  ……

  英嘉央睡醒步出外堂时,沈毓章正背身站在屋门口。

  夜幕将临,落日余晖沉入关墙之后,巨大的墙影如山一般倒落,令未升灯烛的屋内颇显冷闷。

  她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他的背影,才出声叫他:“沈将军。”

  这一声似乎将他自梦中惊醒——虽然他原本就清醒非常。

  沈毓章转过身来,对上她的目光,眼底滑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迟疑。然后他应声行礼,回道:“殿下醒了。”

  英嘉央道:“沈将军如今叛逆朝廷,任卓氏乱军拆关而不制止,又哪里还当自己是大平的将臣?对我又何须再行臣下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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