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页_予我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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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页

  谭君的眼里爆满了血丝,他翕动着双唇,却发不出半个字音。

  戚炳永在他濒临气绝之前忽地松开了手。看着谭君的身体重重落倒在殿砖上,他站起身,转回头。

  不远的殿角阴影处,文乙无声地看着这一切。

  “陛下。”他看着戚炳永走来,垂首躬身道,随即递上温湿的巾帕,替戚炳永仔细擦了擦因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的右手。

  ……

  兵部狱牢。

  铁门被自外打开,有士兵进去放饭。囚室里的男人睁开眼,如往常一般沉默地接过了已凉透了的粗糙牢饭。

  士兵向后退走,行动间,一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纸自他身上掉落。

  那纸落在男人眼前。

  不知已被多少人传阅过,汗水干涸的渍迹混着灰土附着在纸上,让其上的墨字看起来有些惨淡。可那字连字之后的力量,却透过这看似惨淡的墨字,重重地展现在男人面前。

  “……

  今战事连年,国中荡荡,宗庙计绝,而元元之命如蝼蚁矣。国之四境,漭漭疆场数千里,何处不埋兵马之白骨。战事每起,转输不绝,行役亦久,百姓怨旷,同怀危惧,何其忧苦。吾辈从军,为没身报国,虽死而不悔;然兵命何贱,竟为宗室兴兵邀功之所恃。吾辈死国可矣,死宗室私权可乎!

  ……”

  士兵慌忙间弯腰去捡。

  男人却将这封檄文一把按在掌中。

  “周将军……”

  士兵头一回开口,叫出了这个久旋于他们心中的称谓。

  周怿点了点头。他将檄文通读了一遍,再度看向士兵。空气中,似乎有些什么已不再如常,又似乎有些什么已遭彻底改变。

  他道:“给我些水。”

  士兵依言去取水给他。

  他就着浅浅一碗清水净了净面庞,一丝不苟地束起发髻。

  然后他站起来,道:“给我甲衣。”

  士兵有些迟疑,立在原地没动。

  他注视着士兵,又道:“还有我的佩剑。”

  或许是这束目光太过坚定、太过无畏、太过刚悍,或许是他的话语冷静而强势、不容人拒绝及辩驳,又或许是根本无须这束目光、无须这冷静而强势的话语——

  士兵出去了,未多久,捧着他入狱时所佩着的铁剑与甲衣回来了。

  周怿着甲,佩剑,最后对士兵道:

  “给我让条道。”

  第87章捌拾柒

  牢地潮湿,周怿踏着层层灰尘与陈年血垢,跨过门槛。一束细亮的光线透过墙洞打在他的背后,甲衣上磨痕片片,折映着这清明的亮。那些磨痕见证了他曾经的功与过,荣耀与耻辱,征途与杀伐,犹如烙印在骨,今将伴他踏上新程。

  数步之后,周怿停住脚步。在他的身后,守狱士兵们那一道道无声地盯着他的目光随之一顿。空气中满是沉默,沉默中则充斥着云起荡动的念望,蠢蠢将燃,只差一引。

  周怿抬起右手,握住腰间剑柄。他没有回头,他也无须回头。

  他开口:“诸君,何不随周某共赴此道。”

  ……

  崇德殿中响震着重重的咳嗽声。

  太医跪在御榻边,双手奉药。药碗轻斜,微抖,随之被人一把打翻。浓苦的热汁兜头浇落,太医浑身一凛,却不敢抬袖擦拭。

  文乙步近,为他递上一张干净的帕子。然后他躬身向御榻:“陛下,莫要动怒。”

  一只手自帐子中伸出来,紧紧扣住太医的右肩。那只手的手指修长,指骨硬实,年少而有力,随着咳嗽声不停而震颤不停。帐中人嗓音沙哑:“……朕得了什么病?若说谎,诛九族。”

  太医按在地上的双手都开始发抖。他的这副狼狈状落进文乙眼中,叫后者默默叹息。

  “陛下。”文乙将帐子挂高,看向里面的年轻帝王,“陛下因谢淖举兵一事而致急火攻心,这才生了这一场急疫。陛下需先消怒,静心而后养病。”

  太医埋首,连声称:“文总管说得是。”

  帐中安静须臾,而后传出一声:“滚。”

  太医闻声,抬首望向文乙,在得到默许后,仓皇起身,快步退走。

  内殿帐中,灯影绰绰。戚炳永睁开双眼,看向外面。昏黄的烛光下,文乙的半白的头发与洗不净的皱纹仿若有形的岁月时光。

  他在文乙的搀扶下坐起,在咳了几声后,道:“庸医。该杀。”

  “陛下,息怒。”

  “翰林医官院如今入宿禁中的,就没个堪用之人么!”

  这一声重斥,又引得他自己重咳不止。文乙将两只锦垫塞在戚炳永腰后,一面为他拭汗,一面道:“原来用着好的那几位,个个都是当初跟着郑至和学出来的。小臣哪里敢再传他们为陛下诊疾?”

  “郑至和”三字,进一步牵出戚炳永的汹汹怒意。他攥紧双拳压在身侧,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腔内躁痛,而后开口:“……文乙,朕想不通。”

  文乙垂下目光。

  戚炳永又道:“郑至和……他是郑平诰的内侄,郑平诰当年是怎么死的?!郑至和竟投了四哥!还有谭君……”他说着,突地冷笑,“是朕愚蠢,是朕愚蠢了……”

  “陛下,少说话,多歇息。”

  “文乙……你怎么不投四哥?”

  “小臣蒙受庄宗重恩,曾对天地起誓,终此一生,效忠戚氏。非戚氏辈而图我晋室江山者,小臣唯以仇敌视之,岂言投靠?”

  闻此,戚炳永嘴角落下。他动了动嘴唇:“非戚氏辈……”没再说下去。他的目光轻轻一动,里面有回忆涌入。

  那是建初九年。

  父皇率众至南御苑行射宴,诸皇子比艺,四哥不出所料地再一次拔得头筹。父皇赐赏,四哥进至御前,孝敬地俯首听谕。父皇的目光是那么沉,又是那么重,盘压在四哥的脊背上,许久才向上一抬。

  那时候,他同其余几位兄长一样,都以为那沉而重的目光,满载着期冀,承托着大望,更代表着父皇不可轻易宣之于口的偏爱。

  ……

  戚炳永微哂。

  他松懈了气力,靠在文乙为他置放的锦垫上,再将目光投向文乙时,里面的情绪已大不同:“……你才是父皇留下的真忠臣。”

  文乙低首:“小臣不敢当。小臣有愧。”

  戚炳永则摇了摇头:“能忍辱者,方可成大事。文乙,你无愧于晋室,实是晋室亏欠了你。”

  文乙的眼眶红了。

  戚炳永咳喘数声,拍了拍床榻,示意他近前来,又指向榻边散落的几封折子:“朕今咳得眼花,你给朕念一念,谢淖叛军如今打到何处了?”

  文乙拾起折子,打开阅过,禀道:“安、庆二王封内守军骁勇,截断了谢淖连日北进的猛势。二王来表,请陛下速速发京畿兵马,南下驰援。”

  “好!好!”戚炳永以手撑额,慨然道:“今论大计,还须靠我戚氏宗亲。传朕旨意及兵符,火速发兵。”

  文乙喏应。

  戚炳永又道:“此前大赦鄂王余党,是朕昏了头,听信了谭君谬言。这些人,该统统杀光,一个都不可留。”

  “至于谭君,陛下欲如何处置?”

  “也杀。”

  “那小臣便替陛下草诏。”

  戚炳永颔首,他的头微微垂下:“朕乏了,想歇一歇。”

  这时,有人来进新煎好的汤药。文乙取过,亲自奉至御榻前:“陛下龙体为重,还是将药喝了罢。”

  这回,药未被戚炳永打翻。他依言用药,随即深深皱眉,身子往榻内一倾,朝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歇了,叫旁人都退下。

  文乙退后数步,无声地立了许久,确见帐中人已沉沉昏睡,才转身出殿。

  ……

  内侍省外,一名小吏久候于夜色之中。

  文乙行来,看见他,冲他轻轻点头,随即二人共同步入内侍省中。阖上门,文乙为他倒了杯茶,小吏接过喝了,然后将杯子还给了文乙。

  文乙问:“谭大人身体如何了?”

  小吏答:“谭大人身子无碍,今已恢复如常。大人听闻陛下抱恙,托小人来问文总管:陛下的病,今日好些了么?”

  文乙摇了摇头:“太医束手无策。”

  “陛下睡了么?”

  “已睡熟了。”

  “陛下何时醒?”

  “恐怕这一觉须睡很久了。”

  小吏道:“今日南面得报,安、庆二王封地八郡守军临阵倒戈、全数降了谢淖将军所部,二王亦已被大军生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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