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页_予我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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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页

  文乙颔首,以示知晓。

  此前戚炳永下诏,罢废鄂王生前户部新政,为保宗室诸王之利而重定藩军之饷,此举已是尽失军心,而今逢乱,檄文风传,诸王封内又有谁会在面对谢部铁蹄之时仍肯为戚氏宗亲卖命。

  文乙问说:“谢将军将如何处置二王?”

  小吏答:“不杀。”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函递上:“谭大人嘱咐小人务必将谢将军此函交至总管手中。谢将军有令:此番伐晋,不杀戚氏一人。总管近奉御前,须保陛下平安。”

  文乙接函,默声片刻,点了点头。

  在小吏离去后,他取出在崇德殿草拟的诏书。诏书上墨字方干,其间悬着千余人的鲜活性命。这封诏书被他放在案上,另一边,是小吏刚交给他的那封谢淖书函。

  一边是“杀光”。

  一边是“不杀”。

  文乙拈起那封诏书,毫不犹豫地将其撕碎了。

  ……

  远天破晓。

  皇城的天华门外,周怿率众肃立。

  宫门内放鱼钥,金钉朱漆的城门缓缓敞开。沿着苍青的宮砖道,文乙不疾不徐地向外走来。

  他站定在周怿身前,行礼道:“周将军。”

  周怿还礼:“文总管。”

  文乙自袖中取出一物,交至他手中:“陛下授符,发京畿兵马。这差事,便要劳烦将军了。”

  周怿握住兵符。

  他望向大开的宫门,没有丝毫迟疑地按剑迈步,向前走去。

  ……

  翌日,内廷传诏,皇帝急疫未愈,休朝不觐,以宰相谭君监国事;尽赦鄂怀妄王一案罪臣;释长宁大长公主出狱,以宗室女十人随行,入相台寺清修。

  ……

  宣佑门内。

  夏风燎人,一众辇官衫襟湿透,足不止步。

  周怿看着步辇一路行近,他抬起了头。

  步辇停在他身前,有人自辇上步下。

  风将周怿的眼前吹得有些潮湿,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从辇上步下的女人。她消瘦了,可她的目光却比从前更加无畏而滚烫。

  风停时,戚炳瑜也在周怿面前停下了。

  她的视线与他相对,她无声地望着他。

  在这宣佑门内,他头一次没有下跪。他的身后,站着的是她一时数不清的士兵,铁戟林立,甲胄森森。她的身后,这宫城禁卫处处皆为他所布,没有任一活物能逃得出他的掌控。

  周怿开口:“炳瑜。”

  他没叫她公主。他今之身份、今之所行,再也不可能称她一声公主。

  然后他便再没说一字。

  而她将他望了半晌,说道:“你去罢。”

  去往何处、去做何事,她没说,她也无须说。他听得懂,他不止听得懂,他的整颗心都因这三字而狂烈地跳动。

  而后她的目光如风一般掠过了他。再也未看他一眼地,她转身上了步辇。

  步辇与周怿所向背道而行。

  他同样未再回头,故而他未能看得见,步辇之上,当她垂下眼睫时,那滴随风而落的泪珠。

  ……

  十二日后。

  入夜时分,晋京外城南墙处掌门关的武吏奉宰相谕,悄无声息地将城外吊桥落下,又将外城及瓮城的数门逐一开启。

  三刻后,一队剽悍的兵马由南踏桥过河,一路驰入城中。

  城内,谭君率众臣亲迎。

  骑兵见人而勒缰,吁声随之四起,战马渐次止蹄,甩鬃抖尾,打喷响鼻。众骑中,一人御马踱出,揭开黑色大氅,露出一张浓眉高额、峻毅无双的脸庞。

  夜幕下,谭君目光炯炯地望向来者。

  他的目光中,蕴着跋登千山后的壮志,又荡着涉尽万水时的感慨。

  在男人坐骑前,谭君跪拜。

  “陛下。”

  谭君叩首,高声道。

  而后他三呼“万岁”,在他的身后,众臣亦随之跪拜,三呼“万岁”。声震苍穹,天亦为此倾。

  第88章捌拾捌

  清晨朝晖洒满“崇德”殿匾。内殿之中,满是药香。殿门大启,细风扑入,帐子微扬,有人走近。

  脚步声稳健,停在了戚炳永的御榻边上。

  高热中的戚炳永不安稳地翻了个身,略微睁了睁眼。半梦半醒中,他看见了一个人影,那个人影落在他瞳底,激得他发起了抖。许是沉在难醒的梦中,戚炳永浑身轻颤,慢慢地缩入被中。有人伸出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那只手掌温热而粗粝,顺着他的额头向上轻拂,替他理了理杂乱的发。

  只一刹,这手就被戚炳永抓住了。

  他喃喃出声:“……四哥,是你罢。”

  并没有人回答他。这是在梦中,梦中怎会有人答他的话。而他的四哥,终究来梦里见他了。

  戚炳永紧紧地握着这只手掌,忽地哭了。

  他的眼泪滚烫,声音沙哑:“四哥。朕若打赢了这一仗,非得杀了你不可。”他闭着眼,又哽咽道:“……四哥,你此番来,也是要杀朕么?”

  御榻上的哭声,从最初的忍抑,逐渐变得放情,到最后几乎成了嚎啕。帐中,戚炳永弓着腰缩做一团,死死地按着那只手,反复泣道:“四哥,你是朕的亲兄长,你是朕的亲兄长……我们兄弟六人,我们兄弟六人……”

  这般念了不知有多久,他的哭声才逐渐小了。他将脸埋在那只大掌中,牙齿因颤抖而将下唇磕出了血:“……四哥,你当年为何要回京?你若不回来,大哥便不会死,父皇更不会死,我们兄弟之间又何至于今时今刻。四哥,你当年为何要回京?……”

  不知何时,他的气力泄了。又不知何时,那只手掌从他额上离去了。

  榻上一轻,帐子微动,梦中人已不在。

  ……

  崇德殿外。

  周怿按剑立在丹墀侧,见人出来,他默声跟上。走出数步后,他听见男人在前吩咐道:“封殿。”

  周怿应道:“是,陛下。”

  面对这个男人,他曾称以过不同的尊谓。晋西北边军戍营中的殿下、晋煕郡鄂王府上的王爷、南境大军阵前的将军……今已皆成过往。

  如今,他口中的这一声“陛下”,牵动着无数的亡魂与白骨,冀为连年不休的征伐、为受辱已极的兵卒、为苦于战火的百姓,画上一个重重的句点。

  不远处,谭君手捧晋帝禅位诏书,率文武于阶下列拜。

  朝阳光芒万丈,气势磅礴地倾泄而下,毫不留情地将宫城中的每一寸暗处都照得透亮刺目。

  男人站在这朝阳下,容貌如朗朗清月,身形如劲拔青松,清晰地落入众人眼中。

  他看向谭君,谭君亦回望向他。

  这一刹,二人仿佛重回当初森冷潮湿的刑狱中。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权势滔天的、心狠手辣的鄂王,被抽灭威仪,被抽毁尊严,被抽断硬骨,就在谭君的眼前,应声跪倒在地。

  谭君脚尖停在他膝前数寸处。

  “当年郑文襄公因得罪王爷,竟被王爷迫害至死。臣今想问一问,这些年来,王爷悔不悔。”

  狱吏们持鞭,无声立望。

  男人抬手抹去嘴角的血,盯住谭君,吐出两字:“……不悔。”

  谭君将他看了半晌,然后无言转过了身。

  料想老师若泉下有知,今闻此言,必亦无悔于当年。

  ……

  建初十五年春三月,谭君为久病的老师誊抄奏折,送入都堂。那封奏折,是身为端明殿大学士、翰林学士承旨的郑平诰第三次衔领朝中文臣,谏请皇帝早日立储的议章。

  毫不意外地,这封奏折激起了皇帝的盛怒。皇帝传召郑平诰入觐,二人在崇德殿内颇起了一番争执,而这一番争执之激烈,事后便连外朝众人都有所耳闻。

  据传当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将这本奏折狠狠砸在郑平诰脚下,问说:“你三番五次奏请朕册立储君,是为何心?”

  郑平诰跪着,答称:“陛下膝下诸子早非幼儿,陛下久不立储,宫内不平,国朝难安。”

  这话说得无一分委婉,立时便叫皇帝又变了脸色。

  皇帝沉了沉气,道:“朕这六子,你与众臣欲推立哪个?”

  郑平诰答:“四皇子天资出众、文武拔萃,可堪重任。”

  皇帝沉默地觑着他,一字不发。

  郑平诰又道:“陛下心知肚明,又何必问臣。除四皇子外,陛下其余诸子皆极平庸,任是册立哪个,都难服众。而陛下若有立他人之意,又岂会迟迟不下诏?陛下既不愿立其余诸子,又何故不立四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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