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页_予我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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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页

  皇帝仍旧不言。

  郑平诰最后道:“四皇子被陛下外放近三年而不得归京,臣斗胆问陛下:四皇子当初究竟犯了什么大错,得遭陛下这般惩戒?陛下久不立储,究竟是在犹豫什么?”

  皇帝冷笑一声:“朕算听明白了,你是为他抱不平而来。”

  “臣不敢。臣所言,皆为陛下、为大晋。”

  “你当朕愚蠢。”

  “臣万万不敢。”

  皇帝猛地起身,厉声斥骂道:“他是朕的儿子,朕想怎么罚,便怎么罚!朕便是让他一辈子不能回京,亦是朕的家事,不容尔等置喙!朕立不立储,当立谁人,岂是尔等能指手画脚的!你给朕滚出去!”

  这番骂声直达殿外。

  在外候着的文乙看见郑平诰被斥退出殿,近前为他引路。郑平诰久病不愈,此番急火入心,脸色更是晦青,没走几步,就弓腰闷咳起来。待咳声罢,文乙瞥见他手心里捂住一抹血色,当即皱了皱眉。

  郑平诰声音沙哑地叫他:“文乙。”见他答应,郑平诰又叹:“你可知陛下何故对四殿下如此?陛下明明深知,此辈江山,唯四殿下可继。我等欲得明主,非四殿下不可堪此重任。”

  文乙平静地对上郑平诰的视线。

  他胸中埋藏着无数句话,但他一句都不可轻易说出口。这不是一个最好的时刻。他已孤身一人走了这么久的路,他绝不可踏错一步。

  他垂下头,答说:“郑大人,请恕小臣无知。”

  ……

  建初十五年深秋,诸事纷乱。

  皇帝一病不起,诸子会集京城,各怀心思。昌王既殁,翰林院议谥恭宪,皇四子戚炳靖奉旨行监国事,诏葬昌恭宪王于皇陵。皇二子易王戚炳哲奏请刑、兵二部案查昌恭宪王之死,当廷质证戚炳靖为弑兄之凶手,却反被侍御史弹劾不孝不悌,随即被殿前侍卫押出皇城,最终被兵部连夜派禁军护送回封地。

  朝堂下,文臣清议沸沸嚷嚷。以端明殿大学士、翰林学士承旨郑平诰为首的百余名馆院清臣,于宫门处伏阙长跪,为昌恭宪王疑案不平而叫屈。

  到了深夜,戚炳靖亲至宫门处。

  他走到郑平诰身前,提灯照了照郑平诰病容满面的脸,叫人将他搀扶起来,然后一言不发地返身回宫。

  郑平诰一路被人带到昌庆宫中。

  内殿中烛火通明,戚炳靖命人为他赐座。

  郑平诰望着这十九岁的少年,见其面容之镇定,知其手段之狠酷,一时胸口涌上诸多难以言述的惋惜与慨叹,不禁摇了摇头。

  戚炳靖亦将他望了两眼,而后道:“我记得小时候,兄弟们都最乐意听郑公讲经史。往圣故贤,功过千秋,由郑公娓娓道来,最令人感悟纷纷。”

  郑平诰道:“四殿下若能记得少时所学,今又何故会变成这般模样。”

  戚炳靖道:“是我令郑公失望了。”

  “殿下。”

  “郑公。”

  “臣想从殿下处求一句实话:昌恭宪王是为何人所杀?”

  “是我杀的。”

  “殿下为何弑兄?”

  戚炳靖盯着他,一时未答。

  郑平诰叹道:“殿下天资出众,自幼深得陛下宠爱,虽后来犯错被罚出京,可陛下从未将同等的宠爱给予过其他皇子。陛下一朝立储,非殿下莫能堪此重任。殿下心图大位,但等陛下立储则是,何必弑兄!”

  “郑公今率众臣伏阙,是欲让我伏罪?”

  “殿下奉诏监国事,当以仁德治事。敢问昌恭宪王何罪,竟被殿下所杀?”

  戚炳靖站起身,他不声不响地解开自己的衣襟,将胸腹袒露于郑平诰面前。那上面有数道交错的伤疤,睹之惊心。他道:“我杀他,是为了活命。”

  郑平诰脸色微变,半晌而答:“昌王若有恶举,殿下为何不告之陛下,由陛下做主?”

  戚炳靖竟弯了弯嘴角。他垂下目光,看向自己腹部的伤疤:“倘若父皇也杀我,我要找谁做主?”

  郑平诰悚然无声。

  戚炳靖拢起衣襟:“我在西境边军凡三年,大小战有十数场,从未被敌所伤。我身上的伤,皆拜父兄所赐。长兄杀我,是嫉我妒我,夺了我的命,便没人能同他争储。父皇杀我,是再三权衡之下的不得不杀。我不杀人,何来活路,郑公教我。”

  郑平诰嘴唇动了数下,才发出声:“……陛下,为何要杀殿下?”

  戚炳靖从袖中取出一物,捏在手里,走近郑平诰。在他眼前,戚炳靖将手中之物徐徐展开——

  那是一封许多年前的、边角早已泛黄的军报。军报中,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数百个人名。

  元烈三十四年夏,七月。

  郑平诰看清上面的日期,脸色骤变。

  烛光下,戚炳靖的手指向其中的一个姓名,问说:“郑公,识得此人么?”

  单姓单名。

  两个字映着烛光,在郑平诰眼中变得清晰,又变得模糊。郑平诰胸口起伏着,他抬头看向戚炳靖,眼中震荡——

  这个少年,容貌如朗朗清月,身形如劲拔青松,竟肖故人。

  “你……”

  郑平诰怔怔开口,连失了敬谓都未察。

  戚炳靖道:“此人,便是我的生父。”

  郑平诰不敢信,更不愿信,然却不得不信——

  二十年前高凉郡一役,谢淳战死,未婚妻纪氏随后被纳入裕王府中,此事在当年并非秘闻;而后皇四子早产,宗牒有载,更非作假。这些事,从前未有人敢细究细想,而今被堂皇捅破,竟亦找不出差缪。

  郑平诰定定地看着故人之子:“殿下所奉监国之诏,是陛下……还是……”

  戚炳靖不语。

  可有千言万语,都被放在了这不语当中。

  郑平诰移开了目光,似在沉思。少顷,他又重将目光移回来:“殿下今欲何所图?”

  “欲取晋室。”

  “所为何故?”

  “生父遗志。”

  “这晋室江山……殿下欲如何取之?”

  戚炳靖注视着郑平诰消瘦的病容:“我今询过为郑公诊疾的太医,太医说,郑公的病,恐难熬过此冬。”

  郑平诰点头,脸色释然而平和。

  戚炳靖问:“郑公可愿助我?”

  郑平诰的眼底泛起水光:“二十年了……”低声喟息后,他说:“殿下欲成此事,当念大仁与大德,勿计浅恩与浅义。”

  “郑公知我。”

  “殿下需臣如何相助?”

  戚炳靖再度看了一眼军报上的那个姓名,而后抬眼,重重道:

  “毁了我。”

  小戚往事收个尾~

  第89章捌拾玖

  秋九月,谢淖即皇帝位于崇德殿;改国号曰穆,改元正安,大赦。

  新帝践位,先晋遗臣惶惶不自安,深恐获罪。大礼既毕,帝召左右廷议先朝故事。谭君上言称:“陛下始践天位,宜修正德。先晋典治故鄂怀妄王事,系者千二百六十一人,大狱一起,冤者十有之九,臣恐其不能尽当罪。”

  帝纳其言,诏释众罪,蠲除禁锢,还诸徙家;先晋名臣如莫士培、詹丹者,咸复其尚书之职,治事户、刑二部;又以陈无宇得军中人望,拜为兵部尚书。

  先晋诸遗臣悉闻此诏,人心始定。

  帝又以先晋百年战火不休、将卒伤亡酷烈、百姓连年服役、朝廷转输烦费,乃命兵部下章罢征伐武事、革兵制旧弊。

  ……

  彩霞烧透了半边天幕。谭君站在宝文阁前,看着宮吏将门落了重锁。小吏慎重地将沉沉的一串铁钥奉上,谭君接过,向前走了数十步,然后扬手一扔,那串铁钥便落进了宝文阁四周积蓄的湖水中。湖面被霞光映得五彩斑斓,如同着了火一般。钥匙在火中融化,又缓缓沉落水底,再也难见天日。

  就如同那一切被锁入宝文阁中的先晋戚氏往事。

  披着满背霞光,谭君走回都堂。都堂中,自翰林学士院来的一名待诏已等了谭君多时,待见谭君,他将一封草好的诏书递给谭君,道了声:“谭相请过目。”

  谭君看过,回了句:“辛苦。”便一丝不苟地收起。

  那名待诏欲说又止,似有难启之言。

  谭君望他:“何事?”

  自新帝即位以来,政军诸务繁冗,各类诏、制、诰每日皆出百十封,为便于皇帝随时宣召,翰林学士院每日皆派三人轮宿禁中,以供差遣。今日,正是此人头一回陛见新帝。谭君记得清楚,当时在崇德殿上,此人近睹新帝容貌,惊得将手中物件摔了一地,然后跪下连连磕头,久久不敢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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