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页_予我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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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页

  周怿于心中默默道。

  ……

  三日后,大平金峡关守军遣使叩营,递函于卓少炎。

  是时,她正于帐中聚精会神地勾勒金峡关关城之防务全貌图,闻报后接过来函简单一阅,然后随手搁在一旁,继续手中未完之事。

  戚炳靖于帅案之后抬眼,问她道:“何人书函?”

  卓少炎一面制图,一面答他道:“大平金峡关守将、折威将军沈毓章。”

  “沈氏之人?”戚炳靖显然听说过此人,由是追问道。

  她应了一声,以示肯定。

  他遂饶有兴趣地站起身来,走去捡起她搁在一边的书函,展开细阅。

  ……

  毓章顿首卓氏少炎足下:

  昔别于讲武堂,五载不晤。今闻君音,无恙,幸甚。

  诚念故日旧情,愿聊叙往怀。

  六日后,金峡关外,两军之前,吾当置酒以待。

  君其明之,毓章再顿首。

  ……

  良久,戚炳靖收起此函,缓缓道:“两军相持、血战在即,为将者能有如此从容之气度,果然不负大平沈氏近四百年的名门风骨。”

  卓少炎手中笔锋一顿,然而并未说什么。

  他走近她,轻轻握住她持笔的手腕,颇意有所指地问说:“函中所书‘故日旧情’,是何时之故日,何等之旧情?”

  她无言片刻,而后抬眼,脸色沉凉如冰,回答道:“昔日,我与他曾共同治学于讲武堂,奉教于大平名将裴穆清将军座下。”

  第8章捌

  入夜,山风习习,星幕璀璨。

  甲衣半褪,长发解束。卓少炎怀中拥剑,坐于高台之上,神思微懒地望着远处,借此凉夜消散一身暑热。

  未几,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她没回头,却将懒懈的神思收了收,虚握兵器的手指紧了紧。

  来人自身后将她的长发一把握起,一个吻带着微烫的温度沾落于她的后颈。

  微微闭上眼,她复又松了松握剑的手,低语道:“兵中事杂,营中不便,我有数日不曾洗过澡了。”

  戚炳靖沉沉地笑了。

  他在后坐下,将她拥入怀中,一把抓过她的剑丢至一旁,侧首嗅了嗅她身上汗味,道:“辛苦么?”

  “出外带兵,谁人不苦。”她无甚波澜地回应道。

  他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道:“待破金峡关,你当好好歇上几日。”

  卓少炎无言无语,看向远方的目色变得深了些。

  ……

  金峡关之关城,始建于世宗一朝。其后一百八十年中国北安泰,世宗之子孙继帝位者恃其地势险要,不曾督驻关城,以至其渐渐荒颓。至烈宗朝,晋王戚氏引兵割据,自立为帝,号拥军马数十万,欲图南进。烈宗乃遣诸将发兵、民,于金峡关重筑关城,再派重兵驻守,以御敌犯。后经显宗、孝宗两朝缮治,于原有关城外又新建四座新城,使之五城相连、内外相守,金峡关关城方有了如今之规模。

  金峡关关隘两侧山势雄奇、地形险要,加之关城内精兵驻戍,素有大平国北第一关之称。纵使大晋在过去百余年间屡屡出兵南犯,也从未成功地踏入过关内一寸。

  ……

  星河静淌,山涧料峭。

  卓少炎收回目光,问说:“待破金峡关——以你之见,该如何破?”

  戚炳靖道:“此关难攻,天下皆知。欲破此关,计固不在强攻。”

  她在他怀中转首,望他道:“这些时日以来,周怿奉你之令,率众卒大造攻城之械,皆是你假意布置?”

  “嗯。”他淡淡回应。

  卓少炎遂轻轻垂下眼。

  此刻将她拥在怀中的这个男人,曾令她疆场饮败,曾令她身负战伤,曾是她含血咬在齿间的姓名,更曾是她欲取其人头的劲敌。

  但他却未有一刻,令她小视过他的方略。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她低垂的眼中隐约露出一丝赞色,“如此,倒也对得起谢淖善用兵之声名。”

  戚炳靖闻言,一时笑得胸腔沉震,“未令你失所望,是我之幸。”

  她又问:“如此费心布置,所图为何?”

  “为你。”

  她竟无语,只得再度抬眼。

  他的嘴角仍然挂有笑意,然目光却沉定有力:“破关之计,你心内必亦以为不在强攻。然不论你持何计,皆须令大平守军相信,我所率之兵力,确与你麾下共图进退。”

  世所谓之默契为何,世所谓之知己又为何?

  沉默少顷,她复开口:“多谢。”

  “夫妻之间,不言谢字。”他平静地回道。

  卓少炎轻微一怔。

  而他已伸手握住她的下巴,俯首咬住她的唇。

  二人气息相抵,她几乎要为此间炽温所融,意识迷蒙之中竟未觉察到,自己的手指不知在何时主动牵住了他的衣襟。

  ……

  待回了帐中,戚炳靖自去解甲。

  卓少炎屈膝跪坐在地上,扯过不日前才绘好的金峡关关城防务图,凝眉细察。片刻后,她抬头,无声打量戚炳靖的背影,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问说:“军武之事,你是如何自通的?当年戎州一役,是你首次领兵出战,竟能有那般战绩。”

  自古名将虽多为天纵之材,但他身为大晋皇室贵胄,懂得如何统御将臣、择贤出帅即可,又岂会近通战法、用兵之术?

  戚炳靖回首看她一眼,“不服?”

  卓少炎应得坦然:“难服。”

  为将者谁人无傲骨?她当年在挂帅北出之前曾于讲武堂师从大平名将裴穆清五年有余,熟通各家兵书、古今阵法,深明为将之务、用兵之道。即便如是,她在头一回将兵御敌的豫州之役中亦吃了不少的亏。后人只见她一战扬名的赫赫武功,又有谁知她当年几乎一度以为不能得胜的惨况。

  而今忆起她在戎州境内与他对阵的那一回,实是难以相信当初那个勇猛果断、不循常法的敌将,会是个此前从未上过战场的皇子。

  卓少炎此刻的神情认真而抱疑,令戚炳靖微微笑了。

  他略作沉吟,即亦坦然答道:“军武之事,我非自通。凡所得,皆自军中而来。”

  她遽起惊色:“你从过军?”

  他点头,“三年。”

  “何时之事?从军何处?”

  “建初十二年至十五年间,在大晋西境戍军。”

  卓少炎脸上惊色难褪,眼前的这个男人竟一次次地颠覆她的所知所想,又勾唤起她欲进一步探知的念头。

  “为何要以皇子之身从军?”她问出最后一个疑惑。

  “为求历练。”戚炳靖以寥寥几字对付了她这问题,而后反问她说:“你当初——又为何要冒兄长之名挂帅领兵?”

  卓少炎一时沉默。

  须臾,她平复了脸色,说:“大平三百八十年之朝制,女子虽可入仕,却不可拜将、不可封王。当初家兄奉旨挂帅,却于出征前夜突然暴毙。我欲取盛名,故而行此一事。”

  “卓少疆是怎么死的?”

  她闻言,眼底渐渐漫出血色,然脸色仍然如常,简单道:“不知。”

  戚炳靖看了她两眼,并未多加追问,仿佛信了她所说的每一个字。

  ……

  与沈毓章之约,即在翌日。

  晨时一过,卓少炎便勒束麾下亲兵,叫江豫燃统率其部,与她一道出营北进赴约。

  离营前,她未找到戚炳靖其人,因料度他是带兵出练未归,便给他在帐中留了张字条,随即未多想地拍马而去。

  ……

  关城之下,崖峰陡峭,深阔溪谷蜿蜒如龙,树木葱郁,花鸟芳鸣。

  溪谷中,一座塔寺遥衔远处城隘,在翠峰叠影之下,犹如遗世之仙地,足以令人一时忘却此地淌过多少鲜血,葬过多少英灵。

  一名男子独坐于寺台上,身前置案、奉酒并玉杯两只,显然已经等了许久。

  卓少炎遥遥看清,吩咐江豫燃带兵留于百丈之外,独自一人策马前行,踏上塔寺百阶,至寺台前方翻身下马,将战马栓于一旁山石上。

  男子早已在她御马上阶之初便起身接迎。

  他身上一件素袍,脑后一根素簪,腰侧一柄长剑,虽未着甲胄,然这简衣却掩不住常年带兵之人身上那一股特有的冷峻严厉。

  “毓章兄。”卓少炎迈步靠近,与他见礼。

  沈毓章向她还礼,“少炎。”

  二人遂于案前对坐。

  “五年不见,毓章兄依然好风采。”卓少炎看着他抬臂斟酒,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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